周玲
很久沒有回去,不知家鄉(xiāng)的黃泥老屋在這個多雨的季節(jié)又增添了幾許滄桑。
小時候,每當雨季來臨,人們總會如臨大敵,生怕瘋狂的雨水洶涌而至,泡壞比命根子還重要的老屋。大雨之夜,我們經(jīng)常被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渾身水淋淋一片的母親從夢中叫醒幫忙排水。暗夜中,風雨聲、喊叫聲、爭吵聲、鐵器與泥沙碎石刺耳的碰撞聲不絕入耳,恍惚間,仿佛置身于金戈鐵馬的古戰(zhàn)場。這樣的日子,不只是累,更重要的是傷心。老屋全是依山而建,山洪傾瀉,房前屋后水滿為患。家家都要排水,水流不暢免不了爭吵甚至大打出手,以至兄弟反目、鄰里不認。原本古樸親和的民風被雨打風吹去,等到雨季過完才會回來。
我家與伯父家一墻之隔,伯父在西我們在東。有一次,溝口被堵,急劇回流的水沿東墻漫進,家里汪洋一片,木椅漂浮。母親心一橫,在兩家的交界處筑起一道埂。這下伯父家慘了,水從后面進前面出,在階沿上形成一道美麗的瀑布。伯母、嫂子與堂妹三張猙獰的臉兩個月不見笑容。我不喜歡這樣。母親說誰都不喜歡這樣,只是房子要緊。
當時造一間土屋得五六百元,十多年前無異于是一個天文數(shù)字。因此,在我的家鄉(xiāng),房子不僅是家家的命根子,更是財富的標志,是驕傲的資本。在這方面,我的伯父成就最為巨大。聽說爺爺是個長工,一家人寄人籬下,偏住一廈,父親兄弟四人以破席為被共宿一床。因為無房,伯父結婚時只好將洞房置于三尺高的廈樓上;父親與叔叔男大當婚了仍無人問津。好強的伯父四處籌錢狠心蓋房,終于結束了家族無房的歷史。我上小學了,家里還只是一間房,伯父對我們一上火就會鄙夷地說:“房子是我蓋的,沒有我你們連草棚都沒得住?!?
伯父象許多人一樣拼命地賺錢,拼命地蓋屋,為了一寸地基與人爭吵不休,為了一間房子不顧一切,擴疆斬土以至家里房子成片。他象熱愛生命一樣熱愛房子,象炫耀政績一樣談論房子。沒想到堂兄們成人之后,根本看不上這份闊綽的家業(yè)。這對伯父是個多大的打擊啊!他的驕傲被擊得粉碎,一夜之間白發(fā)叢生。
如今,小一輩們有的參加了工作,有的下海經(jīng)商,留在家鄉(xiāng)的也是另起高樓。孤獨的老人們在老屋里相依為命,擁抱一輪共同的夕陽驅逐著內心的寂寞??粗且慌排诺狞S泥老屋,我總有一種說不清的心緒。夏天,它們是沉默的;冬日,它們是蕭瑟的;春曖花開的時侯,它們是枯萎的;秋意闌珊的時刻,它們是黯淡的。我不敢置信,這就是我的父老鄉(xiāng)親為之艱辛為之驕傲為之不顧手足親情苦苦爭斗的老屋嗎?!
然而,沒有一個老人離開這里。他們固守著老屋,固守著逝去的青春和遲暮之年,固守著一生的艱辛和憂傷、希望與失望。我想,老屋是屬于他們的,就象他們屬于老屋一樣?! ?FONT face=楷體_GB2312>(作者單位:縣政府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