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家花屋

　　
　　（一）鄂西北

　　鄂西北雖然地處華中，也長久被視作荒蠻之地。唐時，偉大的武家則天女皇帝登基前，把她的兒子皇帝李顯，就流放在這里。該子后來頗不爭氣，武皇駕崩其復(fù)帝位，竟然又讓他老婆韋氏皇后弄得個大唐朝陰風(fēng)驟起。當(dāng)然，站在當(dāng)今男女平等的立場看，也可以說那時政治開明爽朗；明亡時，李自成舊部的最后根據(jù)地也是鄂西北這一帶，至今尚有很多遺跡；清，白蓮教起義被剿滅，著名女俠王聰兒也是在此走完最后的人生之旅……從房縣沿316國道西行百公里，是竹山縣，古麋鹿國所在。
　　繼續(xù)西行，出竹溪縣城幾十公里，公路要經(jīng)過一些綿延的大土堆和殘墻，這是楚長城。
　　好了，咱不往西走了，再走就是陜西地界了。古時，此為“朝秦暮楚”之地，現(xiàn)在，仍是這樣。
　　回返。從竹溪、竹山間的一條大道向北，便是竹山縣竹坪鄉(xiāng)的高家花屋。

　　（二）有大戲臺的超級豪宅

　　高家花屋即使在鄂西北，目前也還是也鮮為人知的老宅子。
　　說起鄂西北著名的老宅子，丹江口市浪河鎮(zhèn)的“均州古宅” 以年代久遠見長，竹山縣田家壩鎮(zhèn)的“三盛院”以規(guī)模宏大著稱，都已經(jīng)小有名氣。但若論建筑工藝的精細程度以及保存的完整性，依筆者愚見，還是這高家花屋可拔頭籌。
　　初見高家花屋，不由就被它那古樸凝重的氣勢所折服。在這如此偏遠之地，能有這樣一座清新雅致的古宅，實屬罕見。古時的人們僅憑肩挑背扛，翻山越嶺，從數(shù)百里之外運來建筑材料，并歷時三十年將其建成，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。
　　高家花屋屹立在竹坪鄉(xiāng)解家溝村的白馬山上。就是現(xiàn)在，此地交通仍極為不便。
　　四顧都是灰灰的大山。幾里外有一條無名小河，沒多少水了。這條河從走向看是流入堵河，然后進漢江，匯入長江奔向大海。據(jù)說，當(dāng)年高家華屋的很多令現(xiàn)在我們這些現(xiàn)代人也嘡目的大型建筑材料，就是從遙遠的漢口走漢江運上來的。——在沒有汽車、火車、飛機的那些年代，先輩們的溝通依靠天然江河最為便捷省時省力?！鴿h江，也在此地百里之外。剩下的這百里山路，就全靠人被馬馱了。
　　這座超級四合院究竟怎么建起來的？尋訪當(dāng)?shù)氐淖罾系睦先艘舱f不清楚了。此地倒有民謠曰：“高家蓋房，三十年散板”……這種說法是建了30年，從1810 年到1840年。
　　遠遠望去，高家花屋每個屋角上都有四只龍爪狀的飛檐猙獰伸向空中，既增加了房屋的氣勢，又兼有避雷的作用。近觀房檐下，兩側(cè)有各長約十幾米的長幅壁畫，分別取材于民間故事：有豪華鋪陳的"隋煬帝下?lián)P州"；有衣錦還鄉(xiāng)的"狀元游街"；有熱鬧非凡的民間娶親圖；還有武王伐紂、華山探母等傳說故事。圖中人物刻畫細致生動，線條簡潔流暢，經(jīng)過了上百年的風(fēng)吹雨打，仍色彩鮮艷。
　　正門樓兩側(cè)的門柱上各有一只張牙舞爪的動物，民間稱之為"吞口"，它頭朝下，張著血盆大口，望著所有從這兒進出的人。據(jù)說，不肖子孫難逃此獸之口。
　　高家花屋的大門高約12米，門匾上"慶衍共城"四個大字，莊重飽滿而有力度，應(yīng)是出自名家之手。
　　門樓兩側(cè)墻壁上的石板雕刻精細深入，一刀一鑿皆見功底。壁畫的題材想象力豐富；右邊一幅刻的是"李淵過臨潼"，講的是李淵被隋煬帝楊廣追殺到臨潼時，被秦瓊所救的故事；而左邊一幅，悠閑的姜太公后面卻站著求閑若渴的劉，關(guān)，張，這顯然是石刻工匠們給后人開了個歷史玩笑。聽老鄉(xiāng)介紹，壁畫中還有"劉海戲金蟾"、"孟子哭竹東三省"、"王全救母臥寒冰"等故事，而今都被文革的標(biāo)語給粗暴覆蓋了。轉(zhuǎn)了一圈，細看那些壁畫，似乎都圍繞這一個主題——“孝道”，后來聽了這座龐然大物最初建造者高方的故事，寓意除了對子孫后代的教化更多的應(yīng)該是對母親的緬懷和紀(jì)念。
　　沿著十三級青石板臺階而上，跨過門樓就是前廳。這個臺階令人想起宮殿或者廟宇的風(fēng)格，一般民居竟然有這樣的超級臺階，有些令人非議所思。
　　天井兩頭是用大青石砌起的條案，從前是擺放花卉和金魚等玩物之所。
　　與我們見過的一般民間豪宅不同的事，高家華屋的前庭二樓還有一個大戲臺。
　　站在回廊上，面對已被煙火熏黑，漆面斑駁的破舊戲臺，恍惚間有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道光年間，戲臺上的民間藝人們正操著厚重的楚音， "咿咿呀呀"地唱著當(dāng)?shù)亓鱾饕丫玫臐h二簧，觀戲臺上悠閑的主人和勞作了一天的傭工們正看得如醉如癡……
　　登上二樓的17層臺階，在回廊上和至今還住在花屋中的高家后人聊天：高家鼎盛時期，從竹山、竹溪源源不斷地運往高家花屋的糧租，竟要八十多匹騾馬馱運，當(dāng)時就是從這個臺階上一個接一個的馱上二樓的糧倉，這是何等壯觀的場面啊……

　?。ㄈ┗ㄎ菖c“賭神”

　　據(jù)高方的后人介紹，這座高家花屋原有房間５７間，除正房、糧倉外，還有吊酒房、當(dāng)鋪、錢莊等商業(yè)用房十幾間，逢年過節(jié)，方圓一百多公里內(nèi)都有人上這兒來典當(dāng)、拆借，高家的風(fēng)光由此可見一斑。這57間房，經(jīng)過百年的風(fēng)吹雨打、天災(zāi)人禍之后，有48間幸存了下來。
　　高家花屋的幾進院子的各處大理石座、柱子、欄桿、褪了色的窗欞，甚至是滴水瓦上都是精美的花鳥蟲魚、人獸字畫圖案，或刻或畫，皆堪稱精品。至今我們還能清晰地分辨出石榴、梅花、麒麟、喜鵲、人物等近二十多種圖案，每幅都維妙維肖，生動自然。
　　這也許就是這座豪宅為何北當(dāng)?shù)厝私凶?花屋" 的原因吧。
　　吸引我們來到這極僻遠的所在的除了這早年的豪華建筑——眼前的一切比我們預(yù)想的還要使人驚奇——還令我們強烈好奇的是高家花屋的締造者高方。
　　此人在當(dāng)?shù)乇眰髡f的頗富傳奇，當(dāng)?shù)厝搜裕叻娇胺Q“賭王”，從某種意義上講，高家花屋就是高方賭來的。
　　我們尋訪到的故事說：高方祖籍武昌，自小乞討，十八歲時與相依為命的母親一路討要到湖北省竹山縣秦古、竹坪一帶，停了下來。相比“九省通衢”的武昌和“上庸古國”竹山縣城以及沿途經(jīng)過的襄陽、隨州等地，秦、竹一帶可謂是窮鄉(xiāng)僻壤、荒野偏郊。不知是出于對討要生活的厭倦，還是被山民的善良所打動，反正，高方就在這里停留了下來。
　　高方從山上砍下樹木在白馬山下搭起一片小茅屋，安頓苦命的老娘有了個窩，一心一意地與老娘度日，很快就完成了從流民到一個地道農(nóng)民的轉(zhuǎn)化。
　　雖然長期顛沛流離，營養(yǎng)不良，但高方生就一副好骨架，干起活來一個頂倆。不久，這個好勞力被竹坪大戶董員外一眼看中，收他做了長工。
　　高方在董員外家做長工不久，董員外就發(fā)現(xiàn)像牛一樣肯下力氣的高方卻有一個令天下所有的東家都討厭的毛病——嗜吃如命。據(jù)說，腸胃功能異常發(fā)達的高方一頓飯竟能食米三升、肉三斤、酒無數(shù)。如此豪量，東家怎會喜歡？不久，高方發(fā)現(xiàn)，不僅是主人開始嫌棄他，就連長工們也開始想著辦法捉弄他。
　　一日，伙房做饅頭，伙計們?yōu)榱俗脚?，專門做了幾個大饅頭，并把這個大饅頭做成了一個“餌”。一般饅頭都是用小麥面，而這幾只饅頭卻是外層用小麥面，中間是蕎麥。高方收工吃飯時果然中計，因為這廝吃飯一向不識禮數(shù)，這次也不例外，搶著大的就吃，吃著吃著發(fā)現(xiàn)不對：別人的饅頭都是雪白的，而自己的饅頭怎么是越吃越黑？而且口味也越來越粗糙！高方心知上當(dāng)，卻也無可奈何——誰讓自己搶大的呢？
　　有一年過年，主人殺豬宰羊犒勞辛苦了一年的長工們。為捉弄高方，伙計們又心生一計：把肉切成塊，有大有小，小塊煮熟，大塊夾生，高方吃肉必搶大塊，這樣大家就有的笑話看了。等開飯時高方果然又中了計，搶著大的就啃?？兄兄匀浑y以下咽，只好丟棄一邊，看著別人狼吞虎咽干瞪眼?？梢韵胍姡?dāng)時高方心中有多么難受，明知別人是在捉弄自己，卻又發(fā)作不得。
　　就這樣，年飯窩了一肚子氣的高方，郁郁地離開了主人家，獨自一人向家走去。行至一黑潭邊，心中憤懣依然不得釋然，一怒之下，狠狠地把肩上的鋤頭斜刺里仍進潭中，發(fā)下狠誓：鋤頭浮出水面就繼續(xù)下地干活；鋤頭不出水面，永遠不再下地。
　　等到天黑，鋤頭依然沒有浮出水面，高方蹲在潭邊開始大哭起來，越想越怕：這沒了鋤頭，將來怎么辦?。刻煸絹碓桨盗?，高方無可奈何只好回家，途中經(jīng)過一個賭場，里面燈火通明，人聲鼎沸，百無聊耐的高方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，這一進不打緊，高方的人生轉(zhuǎn)折也就從此開始了。
　　進得賭場，高方立即被眼前變幻的風(fēng)景所迷。這是一間十丈見方的大房子，十幾盞大粗碗桐油燈青煙滾滾，燈火把每一張賭徒的嘴臉映得通紅，影影綽綽的人影投在雪白的墻上，像皮影中食人的妖魔。滿屋旱煙葉的味道嗆得人睜不開眼睛。“三五四六”的吆喝此起彼伏，空氣被撕成千絲百縷，高方的心臟仿佛一下子被壓成了一顆鐵墜，沉甸甸將要透出體外。但賭徒們血一樣的眼睛卻緊緊盯死在賭盤上，渾然忘我，就連高方碩大的身影如何進來也無人而知。除了偶然他不知趣地擋住了油燈的光亮，招來一聲怒罵外，沒有一個人正眼瞧他。但高方漸漸也變得從容起來，這賭場里的門道，經(jīng)過了兩三局后，他竟也瞧出了個八、九。這種賭法實際很簡單：取三枚黃銅錢擲與盤中，用粗碗罩住，然后莊家一手托盤，一手摳碗，在空中用力搖十下，再把碗與盤放回桌上，莊家大叫幾聲：下呀，下呀！賭客則根據(jù)自己的判斷把錢押到桌的四個邊上，這四個邊分別是“三通寶”、“兩通寶”、“一通寶”、“白寶”四種答案，其中，“三通寶”即三枚銅錢的“通寶”字樣朝上，“兩通寶”就是兩枚通寶朝上，一枚朝下，其他類推，而“白寶”則是三枚通寶都朝下。這種玩法賭的就是運氣，沒有別的技巧，當(dāng)然也有會做“局”的，除非手法特別巧妙，否則，一旦被捉，必死無疑。高方看出門道后，心已開始癢起來，把口袋里一年的工錢——十個銅板都握出了汗，可畢竟沒有勇氣下注，因為屋里的老娘還等著他回家買米過年哪。高方的心內(nèi)正在“斗貓”，猛覺肩上有人重重一擊，驚回頭，認(rèn)得那是賭場的場主：
　　“兄弟，要不要來一下？”
　　“我哪里有錢？”
　　“沒錢？沒錢才要來一下，贏了不就有錢了?！?
　　高方想想也對：“興許呢，不行就來一個銅板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