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 楠
曾有不少的朋友問我老家在哪里,我總是驕傲地告訴他:官渡。這不僅僅因為古老而漫長的官渡河,鳥語花香的田野風光,還在于我那些溫暖的記憶和真情流露的文字。黑色的青石瓦片房,落英繽紛的桃樹,滋養(yǎng)萬物的黃土地,蜿蜒流淌的河水,還有被珍藏的幸福,它們和童年的歌謠一起歷經(jīng)歲月的洗禮,珍饈無比。
2010年冬天,也是移民后的第一個新年,披著飛飛揚揚的雪花,我回老家官渡過年。除夕的燈火照亮了河西小鎮(zhèn),年味兒已經(jīng)很濃了。取曖的爐子紅通通的,但燃料不是木炭,是城里人都在使用的電能。家人告訴我,小鎮(zhèn)有兩個剛性政策,退耕還林和計劃生育,其目的很明確,給后人多留一點生存空間。我想起了葬在河西老屋旁的父親,他搬出了老屋,但沒有等到新房蓋起就告別了這個世界。今夜,天國里的他是否和我一樣默默注視著千年小鎮(zhèn)的前世今生,感慨世事滄桑、白云蒼狗之變遷呢?
為給湖北省最大在建水電項目潘口電站讓路,小鎮(zhèn)從河西整體遷至河東。原集鎮(zhèn)只有極少部分人外遷,大部分人則自愿留了下來。站在自家陽臺上,新集鎮(zhèn)面貌即可看個大概:主街道武陵大道仍以東西向為主,商業(yè)區(qū)則向南延伸。小河大橋把居民區(qū)和商業(yè)區(qū)連接起來,呈丁字狀,它們是因地制宜科學規(guī)劃設計出來的。和老集鎮(zhèn)不同的是,新集鎮(zhèn)的所有房屋皆為徽派建筑,三五層高度,飛檐翹角,錯落有致,遠遠望去,既典雅時尚,又古樸玲瓏。除夕之夜,家家燈火通明、歡聲笑語。靜下心來,你還可以聞到臘肉的熏香和苞谷酒的醇美。對于家鄉(xiāng)人來說,雖然告別了石片房和木板墻,但舌尖上的主食始終是古老而傳統(tǒng)的美味佳肴。
在新集鎮(zhèn)的十字路口上,曾和林的秦巴民俗博物館格外引人注目。這幢三層樓房雕梁畫棟,朱顏不改,曲折的走廊上紅燈高掛,大紅的中國結迎風飄揚。從二樓開始,曾和林的民間藏品被分門別類陳列于各個房間。官渡是千年古鎮(zhèn),歷史悠久,文化厚重,便利的交通和發(fā)達的商業(yè),加上南山人的勤勞善良,大量頗具地方特色的民俗遺物散落民間,曾和林就挑起了收藏和保護這些民俗遺物的擔子。他把原先的豆腐作坊改成了民俗館藏,黃裱紙、水煙袋、鏤空雕花木床等物什都是他的收藏對象。
和民俗館相對應的建筑是官渡的地標石,扇形楷體石刻。正面,“官渡古鎮(zhèn)”四個餾金大字熠熠有光。一個“古”字一下子把人帶回了千年之前陶淵明山重水復、南山種豆的明媚春光里。仿佛昨天,官渡還是那支清遠的笛,悠長而細膩。纖夫光著膀子用草鞋腳打磨著鵝卵石;青檀樹滄桑如緘默老人凝望遠方的游子;新媳婦從石頭窗戶里迎進冬天的陽光,還有那嗆人的旱煙、不眠的月光……是這樣一節(jié)又一節(jié)憂傷的曲子拂過陶淵明的桃花,也吹落了我的不老歲月。當我站在石刻的背面,大聲誦讀華賦桂先生的《官渡賦》時,我仿佛看到了陶淵明的微笑,也聽見了時代的回音。河西只是我記憶的殘片,河東才是希望所在。
半年之后,我又回老家,集鎮(zhèn)顯得更繁華了,移民建房工程已接近尾聲。家里新裝了空調(diào),平板電視占據(jù)了半壁江山。晚飯過后,我信步走在武陵大道上,遇見的盡是熟人,他們正匆匆趕往橋對面,追問下去,才曉得他們是去廣場上跳舞的。幾百平米的小廣場上聚集了兩百多人,男女老少,歌悠揚、舞翩躚。旁邊,是一面巨型文化墻,上刻“人間桃花源”五個紅漆大字,它和橋北頭的“官渡古鎮(zhèn)”石刻遙相呼應,是新集鎮(zhèn)濃墨重彩之筆。徜徉于此,霓虹閃爍,眼花繚亂,你很難定位這是城市還是鄉(xiāng)村。
曹本學曾是我鄰居,他的新房和露天舞廳只有一墻之隔。問他咋沒跳舞,他說,我忙不過來啊,近水樓臺,跳舞的人渴了、累了都要來店里買茶歇腳。聽他這么一說,我這才仔細打量起他的小超市來,60多個平方,琳瑯滿目。他說,本想外遷的,但考慮到新集鎮(zhèn)人熟地熟,生意好做,就留了下來。后來的事實證明,他的選擇是對的,現(xiàn)在生意確實比在老集鎮(zhèn)好。也許是他知道我喜歡舞文弄墨,他總結性地對我說了一句:移民最大的變化是房子和環(huán)境。這,或許是所有移民共同的心聲。
中午時分,碰上了網(wǎng)友青山松。他是鎮(zhèn)上的老師,一閑下來就喜歡帶著相機四處轉悠。得知我是專門回家照相的,他熱心地說,今天天氣不是很好,要想拍出集鎮(zhèn)全貌必須爬到鎮(zhèn)子后面何家寨的山上,他建議我挑個陽光燦爛的日子。果然,站在高處,新集鎮(zhèn)的房屋鱗次櫛比,街道筆直。山水草長鶯飛,詩一樣的性情,畫一樣的韻致,這是移民新鎮(zhèn)最美的風景。我被他的熱忱打動,也萌生出不少感慨。我想,飄泊的人總是回望母親的臉頰,最溫暖的還是故國家園的背影,地老天荒。
我是帶著思念回到家鄉(xiāng)的,當我?guī)е牢侩x開她時,河西老鎮(zhèn)的一磚一瓦正慢慢沉入水底,所有的悲歡故事都將伴著陶淵明的桃花凋謝于歷史的長河之中。對于未來,我不承諾什么,看看腳下流淌的河水和在年華中擺渡的鄉(xiāng)親,我相信,不遠處就是百花艷陽天?!爸灰覀兟耦^耕耘,什么樣的夢,都會長得飽滿豐盈”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