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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秦巴聽歌
    發(fā)布時間: 2013-11-12 10:31 來源: 編輯:李永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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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■ 文/圖 王素冰

      

      四屆民歌賽 (11).jpg

      深秋時節(jié),恰逢周末,便與幾位友人遁入大巴山腹地拍秋光。夜宿竹山官渡鎮(zhèn)武陵峽內一農家。入夜,一團漆黑,繁星滿天,偶有犬吠空山。三更聞雞啼不寐,獨賞一地月光,滿山清曠,真有些陶然忘機。凌晨與女主人交談,方知其丈夫常年在外務工,只留她和老人孩子看家。整個院落三五戶人家,情況大抵差不多。由此想起一個流行的語匯,叫做“留守人群”。在這靜寂的山中月夜,這些留守的婦女和孩子們,一定會想念遠在他鄉(xiāng)的親人吧。
            正好碰上官渡鎮(zhèn)舉行秦巴民歌賽,我們自然要去湊湊熱鬧。古鎮(zhèn)依堵河而建,由楚入川的古鹽道穿境而過,自古繁華。鎮(zhèn)上人好古風,男女老幼,說起掌故來,個個眉飛色舞;唱起民歌兒來,更是有滋有味兒。每年金秋,當橙黃的玉米掛上墻頭,火紅的辣椒曬滿道場,鑼鼓敲起來,嗩吶響起來,秦巴民歌賽就開賽了。今年陣勢似乎比往年大,鄰近的鄂渝陜三省歌手,男男女女來了百十人,全是些既會干農活又會唱歌快活的主兒,一看就知道是純正民間歌手。晚上的篝火晚會,熱烈奔放,野味十足。一開始是抬花轎娶親表演,娶親人皆著古裝,鑼鼓陣陣,嗩吶聲聲,搖搖擺擺,熱鬧非凡。新娘子面容清秀端莊,頗有些大家閨秀的范兒。一打聽才知道,卻是鎮(zhèn)子上一個女老板,已是幾歲孩兒他媽。接著便是一輪一輪地吼山歌,一個更比一個高,也不要什么伴奏。都是前來參賽的歌手,提前亮一嗓子,為明天的比賽預預熱。最后是篝火狂歡,互不熟識的男女老少,圍著兩大堆熊熊燃燒的火堆,拉著手盡情地跳啊唱啊,真至深夜,久久不散。我們因為手持相機的緣故,沒能一道狂歡,卻也在一旁興奮得不得了,覺得咱老百姓啊,今兒真高興。
      翌日,賽歌會正式開始。寬闊的場子里,一下就集聚了好幾千人。各路歌手,使出渾身解手,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一般,躍躍欲搶獎杯。川歌的悠長,秦腔的高吭,楚調的鏗鏘,各顯路數(shù),各逞風采。這些古老的音符、旋律,從一代代歌師的口中,一直流傳到今天,流進我們的心靈,讓人一下子觸摸了祖先們當年生活的鮮活與斑斕,艱辛與歡愉,產生了強烈的共鳴。
           來自神農架大九湖鄉(xiāng)歌手表演的《老鷹叼雞》,詼諧生動,邊唱邊跳,再現(xiàn)了農婦手持竹竿趕老鷹的全過程:叫一聲干嫂子,你喊么哩/老鷹子叼你的麻母雞呢/在哪里嘛/在花園里//我丟下麻籃插下針/手執(zhí)竹竿趕老鷹/而合,而合/老鷹子兒你個要死的/你個炸肝的/別人的不叼你叼我的/公雞不叼叼母雞/公雞留起做種的/母雞留起下蛋的/結咯耶,下蛋留給小郎吃啊……本縣深河鄉(xiāng)一對青年男女歌手表演的《對子歌》,熱辣辣地有味兒,田野氣息濃郁。柳林鄉(xiāng)農民女歌手文艷演唱《探郎十二月》,以一個盼郎歸鄉(xiāng)的村婦口吻,表達出每個月對愛人不同的思念,一唱三嘆:七月啊望郎七月七啊/小奴昨晚夢見你/夢見你回屋里啊/哎咳哎嗨嗬哥哥哎/夢見你回屋里啊/八月啊望郎桂花開啊/天天望郎郎不來/眼淚掉下來啊/哎咳哎嗨嗬哥哥哎/眼淚掉下來啊/九月啊望郎九月九/望郎站在大門口/好久不進屋啊/哎咳哎嗨嗬哥哥哎……歌聲哀切,情意連綿,低顰掩面,楚楚動人,竟惹得我兩眼潸然,熱淚不住地往下流。陜西鎮(zhèn)坪縣歌手演唱的《送飯調》明顯有些秦腔的風神,重慶市巫溪縣白鹿鎮(zhèn)歌手奉上的《川江號子》則嘹亮悠長,如江河奔流過峽谷……
           秦巴是一個地域概念,它是指秦嶺和大巴山連綿而成的狹長地帶,也指遠古時期秦、楚、巴、庸四國交匯的地區(qū),是當下鄂渝陜三省交界處。自古就有著“巴山楚水凄涼地”的古語,此地烽火不斷,多災多難,山重水復,原始封閉。信息的閉塞與發(fā)展的落后,使一批原生態(tài)文化得以在這里保留和流傳。在一個個群山環(huán)抱的山洼里、村舍間、大樹下,伴隨著裊裊升起的炊煙,一首首沾滿泥巴味的民歌,承載著古老的信息,一直傳承下來,被稱為民間文化的“活化石”。
             秦巴民歌內容豐富,形式多樣。從形式上看,有小調、山歌、號子、五句子、陽鑼鼓、陰鑼鼓、花鼓調幾十種,從內容上看,有情歌、喪歌、薅草鑼鼓、插秧歌、勸誡歌等等,就連猜謎語、行酒令、報菜名、哭嫁女都能入歌,甚至是叫化子上街討飯也有“討米歌”,且看這首,還真有那么點味道:哎—— 討米人好比一只喜狗啊/手拿金碗死也不丟/大街上喊一聲雷吼啊/或是米呀或是面哪或是稀粥……真可謂無時不歌,處處有歌。
      在數(shù)以萬計的秦巴山歌中,數(shù)量最大、也最為搖曳多姿的當數(shù)情歌。山川阻隔,交通不便,但為了養(yǎng)家糊口,秦巴山間的男人們又不得不遠離故土,揮別妻小,遠走他鄉(xiāng),做買賣,挑鹽巴,一別數(shù)月甚至幾年。離多聚少的日子里,在那漆黑靜寂的夜晚,在那秋雨瀟瀟的時刻,怎能不激起那些原本就風情萬種的男人和女們的無限情思?長歌當哭便成了他們最好的渲泄方式,看看這首《小郎上四川》:望郎四月八/兩眼退如沙/情哥一去不回家/恨不得忘了他/睡到半夜過/醒來滿床摸/夢見情哥調戲我/我心中如刀割//五月是端陽/盅筷擺兩雙/只見盅筷未見郎/越想越悲傷/去年過端陽/盅筷擺兩雙/又有姐來又有郎/二人喜洋洋……許多情歌,潑辣不失含蓄,風流而不失風雅,具有很高的藝術水準,如這兩首五句子:遠看情妹嬌柔柔/好比韭菜綠油油/有朝一日割到手/多放鹽來少放油/輕輕一揉水長流//郎在山上放牛羊/姐在河里洗衣裳/郎在山上看著姐/姐在山下看著郎/棒槌敲在石頭上。
           被譽為漢民族史詩的《黑暗傳》,無疑是秦巴民歌最杰出的代表。在神農架周邊地區(qū)廣為流傳的《黑暗傳》,本是古老的秦巴喪歌的一部分。是喪歌開唱前,由德高望重的歌師唱《黑暗傳》以“開歌路”,以歌唱的形式,講述從盤古開天到明朝前后的歷史,上下五千年,縱橫八萬里,全詩萬余行,語言生動絢爛,鋪排夸張華麗,氣勢恢宏。上世紀八十年代發(fā)現(xiàn)后,立即九州轟動,被袁珂等著名學者認定為中華民族的《伊利亞特》和《奧德賽》,填補了漢民族無史詩的空白。
           說起秦巴民歌,自然繞不開《竹枝詞》。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中唐時期,在川東夔州做剌史的詩人劉禹錫,見“蠻俗好巫,嘗依騷人之旨。倚其聲作《竹枝詞》十余篇,武陵溪洞間悉歌之”。“楊柳青青江水平,聞郎江上唱歌聲。東邊日出西邊雨,道是無晴卻有晴。”這首膾炙人口的唐詩,正是這十首中的第三首,《竹枝詞》從此成為文人向民間詩歌學習的風標。唐宋以后,先后有白居易、蘇東坡、黃庭堅、范成大、袁宏道等著名文士,都創(chuàng)作過《竹枝詞》作品,成為中國詩歌最為流行的體式之一。同樣在秦巴山間作過官的清初詩壇領袖王士禎,更是寫過上百首《竹枝詞》?!吨裰υ~》具有鮮明的民間歌調風格,濃厚的生活氣息,手法上多用比興和雙關。在秦巴民歌中,我們依稀可見其身影:哥哥河中撐竹排/妹妹洗衣下河來/人影掉在河中間/一朵鮮花水底開。再如這首:這山望著那山尖/兩個山尖對山尖/兩個畫眉隔山叫/何年何月一籠關?
           秦巴地區(qū)是古老神秘的巫文化的發(fā)祥地,輕靈、狂放、奇麗的巫風巫氣,成為這地區(qū)民歌的主要風神。這首《太陽過了河》,用狂放自由的想像,展現(xiàn)出秦巴人與太陽的平等與親密:太陽過了河/我扯住太陽的腳/太陽你回來/有句話兒說。再如這段薅草鑼鼓開篇詞,以鑼神和鼓神的口吻唱出: 陽鑼鼓打得連聲震,來了鑼鼓兩個人。今日主東把我請,為的是五谷又豐登。紙馬錢財安排妥,肉一方來酒一瓶。先請五谷禾苗神,再請風調雨順神。風伯雨公一路請,還有那雷公電母兩尊神……對各路神仙,如同接客一般,一路請來。
            一年一度的秦巴賽歌會曲終人散。盡情吼唱過原始激情的男女歌手們,還原了他們的平靜與安詳,回到原本屬于他們的鄉(xiāng)野中去,也把歌聲帶回到白云彌漫的秦巴山間。有苦有甜,有笑有淚,有聚有散,有生有死,時光就是這樣在不盡的交錯中奔流不息;歷經苦難方顯甘甜,冷面死亡才知道珍惜生的幸福,這就是生活的大道。民歌是秦巴人的樂,更是秦巴人的魂,它承載著一代代人的生命信息,承載著生活的大道,承載著山民生生不息、勇往直前的不竭動力,在歲月的長河中,奔流向前。(作者系縣新聞辦總編輯)

     

      秦巴民歌輯萃

      《五句子一組》
      十七八歲大丫頭,又想撩郎又害羞。蟲吃果子心里啃,風吹楊柳亂擺頭,想要鮮花跪到求。
      太陽落土又落西,黃牛拖犁要回去。黃牛思想路邊草,野貓思想籠中雞,情哥思想美貌妻。
      太陽下山萬里無,和尚下山攆尼姑。尼姑攆得哇哇叫,和尚攆得汗長流,前世因緣不強求。
      太陽當頂正當中,勸人行善莫行兇。霸王行兇烏江死,韓信死在未央宮,人爭閑氣一場空。

      《小郎上四川》
      二月是花朝,情歌聽根苗,你上四川到還好,莫把奴忘了。送哥一汗帕,帶著奴牽掛,我等情哥早回家,路上莫貪花。
      三月天氣和,情妹忘情哥。搬把椅子攔門坐,心中如刀割。自從郎走了,飯也吃不飽,三天沒有兩頭好,奴家生病了。
      望郎四月八,兩眼退如沙,情哥一去不回家,恨不得忘了他。睡到半夜過,醒來滿床摸,夢見情哥調戲我,我心中如刀割。
      五月是端陽,盅筷擺兩雙,只見盅筷未見郎,越想越悲傷。去年過端陽,盅筷擺兩雙,又有姐來又有郎,二人喜洋洋。

      《嫁女歌》
      娘哭女,女哭娘,女兒今到婆家去,不能久跟二爹娘。娘囑女兒婆家去,收拾天天下廚房。早睡更好早點起,養(yǎng)家糊口日月長。做飯還要省柴米,飯熟不用嘴來嘗。先給公婆盛一碗,哥嫂不吃你莫嘗。哥嫂面前莫逞強,哥的兒女一個樣。好好侍候你小郎,有福同享難同當。
      五谷禾苗神,再請風調雨順神。風伯雨公一路請,還有那雷公電母兩尊神。

      《掐菜薹兒》
      姐在后園掐菜 兒,郎在前院打土塊兒,想吃菜 兒掐把去,要想玩耍黑嗒來。
      后院有棵梧桐樹,抱著樹兒輕輕梭下來,要想清寂那頭睡,要想玩耍這頭來!

      《一年十二月》
      正月人人把連響打,二月人人把風箏扎。三月清明把親掛,四月里來把秧插。五月龍船下河壩,六月扇兒手中拿。
      七月忙人轉回家,八月十五看月花。九月菊花開山崖,十月亂草霜來打。冬月雪花飄飄下,臘月回家把年豬殺。

  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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